close

 

那一年我們一起過的彩虹橋‧9月30日回歸祖靈

 

[前言]

 

吃下了《賽德克巴萊‧彩虹橋》後,我終於可以理解魏德聖導演當初連一刀

都剪不下去的心情了。沒有彩虹橋,賽德克巴萊就不完整了;沒有太陽旗,

則無法理解賽德克巴萊的精神,此二者缺一不可。每一個鏡頭、每一個畫面

都是累積了十二年份的重量,既然賽德克巴萊已成為了魏導生命的一部份,

又怎能輕易的剪去自己生命的點滴呢?

 

魏德聖其實是一個很貪心的導演,想要把霧社事件這個歷史事件的每個環節

照顧到,可是礙於諸多的限制,所以四個多小時的片長,已經是魏導的妥協

了,如果再給他一點時間、一點資金,或許片長不只如此。畢竟,賽德克巴

萊電影中人物、劇情複雜,而不是以少數幾個人物為視角展開的敘述手法,

所以,在許多觀眾看來,許多環節與細節是連貫不起來的,與我們平常慣看

的好萊屋那種情節緊扣的電影不同,因為賽德克片中每一個人物都是真實的

存在,每一個事件與情節不能說完全符合真實,但大多是有所本的,正是因

為真實,所以難以敘述,每個人物、部落、立場、信仰等,都可以是一個敘

述角度,要從哪個觀點著手敘述,都是一種難題。畢竟爬梳史料論述歷史這

是史學家的工作,而電影則是一種藝術,魏導用他自己的視角去呈現這段八

十年前的過往。

 

因此,在電影中必須做許多的取捨、隱喻、象徵,甚至是想像,又彩虹橋的

劇情較為緊湊,所以很容易一不注意就忽略了魏導放在畫面中的註解,再加

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與品味,因此魏導論述的方式也就不可能完全迎合

所有人的期待,藝術是一種很私人的創作,藝術家就是要有自己的任性與脾

氣,他不求所有人的讚美,但只要有一個人被自己的作品感動,那就足夠。

 

[妥協‧不妥協]

 

《賽德克‧巴萊》是描述一群有自己信仰,卻又在妥協與不妥協中掙扎的故

事。青年莫那魯道,勇敢又懂得等待的獵人,強大的日本人來了,他妥協;

中年莫那魯道,走上了血祭祖靈的道路,自盡於山林這是他的不妥協。

 

花岡一郎,掙扎徘徊於太陽與彩虹的信仰,選擇通往祖靈的路,卻用切腹的

方式,割開矛盾的肝腸,選擇當一個自在的遊魂,這是他的不妥協。

 

鎌田彌彥的鎮壓,用盡各種科學化的方式卻失敗,轉為更野蠻的方式,採用

糜爛砲彈這種方式,更是種對太陽信仰的不可挑戰的不妥協。

 

鐵木‧瓦力斯以對日本的妥協與對馬赫坡的不妥協,展開了欲打倒獵人傳說

---莫那魯道的道路,至死不渝的不妥協。

 

更不用說片中其他角色,都有自己的信仰與徘徊在妥協與不妥協中的掙扎。

甚至連魏導也是個在妥協與不妥協中掙扎的人,所以賽德克巴萊並不是單純

的描述打打殺殺、頭顱血漿飛濺的廉價劇情片,而是一個讓人會去思考每一

個人在不同信仰、矛盾與立場的當下,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妥協與不妥協?

魏導不加以評論,用最冷眼與殘忍的方式去呈現,讓觀眾自己去判斷。

 

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妥協,沒有第二句話,那就只有見血了!

 

所以,魏導很殘忍的把這些馬赫坡社婦孺的自殺描述出來,怕拖累男人們的

戰事,我看到這群女性的不妥協;

 

所以,魏導很殘忍地讓川野花子被花岡一郎,揮刀割頸的畫面描述出來,我

看到花子支持丈夫的選擇,不願意從太陽與彩虹中選擇,而是以自由的方式

死去,花子的妥協與不妥協。

 

但,我又看到一郎承受著世上最痛苦的妥協---手刃妻女,我的視線開始模

糊。

 

所以,魏導很殘忍地讓馬紅將死去的孩子丟進溪谷中,身為一個母親對子女

最疼愛的妥協,這個鏡頭沒有對白與聲音,我卻聽到最響亮卻無聲的哀號。

 

 

魏導明明可以將這些片段用最隱晦的手法,最拙劣的字幕帶過,可是他偏偏

用最攝人的鏡頭去描述這些,這是魏導的不妥協---這是戰場上的真實,沒有

什麼方式可以躲過避開,如實呈現就是最好的手法,因為這些人的不妥協不

比在森林中作戰的男人來得低,男人在前方作戰,這群人也在後面用自己的

方式支援。

 

 

[只求一死]

 

霧社出草後,莫那發表的那段演說清楚明白的宣示血祭祖靈的意義與目的,

補完了太陽旗中,最後那個在廣場上旗桿頂旋轉鏡頭的意義。今天大家都完

成了血祭祖靈成為真正的賽德克巴萊,取得通過彩虹橋的資格。

 

莫那很開心,大家很害怕。

 

日本人有飛機、有大炮,莫那比所有人更明白這些,但是莫那不怕,接下來

要做的則是選擇死去的方式,只是如何回到祖靈的過程而已。

 

走上了這條路,就再也無法回頭了,莫那心裡清楚得很。

 

於是賽德克人用自己的方式,去迎接即將到來的日本軍警,在這片自己最熟

悉的森林中。從與大自然搏鬥、學習後累積的狩獵技巧,用風的方式在獵場

中來去自如,儘管只有三百多名獵人,卻讓上千日本軍警魂飛喪膽,死傷慘

重。

 

電影中日本軍官一致認為,這群野蠻人是以有詳細的作戰方式,擊退日本的

進攻。但我卻不這麼認為,畢竟賽德克族或許每一個男人都是優秀的獵人,

但賽德克族不見得擁有如同已邁入現代化的日本軍警,擁有組織作戰、戰略

戰術等高層次的思考。畢竟,對賽德克族而言,這是守護獵場、家園的狩獵

,而不是一種正規軍事作戰的行為。賽德克獵人用自己千百年來熟悉這片森

林的身體,在站也站不穩的道路、岩壁、樹藤中,用速度與體力進行著最原

始的狩獵行動,千百年來他們用這種方式阻擋無數的敵人侵犯獵場。

 

凡存在,必合理。

 

或許,這種向大自然學習的狩獵方式,就是最適合這片森林的游擊戰術。

 

只是從電影中我們看到賽德克族放棄了霧社,沒有預先儲存足夠的糧食、彈

藥,畢竟長時間的戰鬥行為,恐怕不是賽德克人熟悉的狩獵方式。畢竟,過

去的狩獵與出草,時間不會如此長久,補給也可以隨時在森林中得到,問題

是在日本人封鎖了森林後,再強的獵人也禁不起長時間的糧食不足與體力消

耗。

 

莫那知道大家又餓又累,想要盡快決戰,回到祖靈之地與先走一步的家人團

聚,畢竟,大家已經血祭過祖靈,都已經刺上被認可祖靈的圖騰,剩下的只

是求得一死罷了。

 

 

[在太陽出來前]

 

馬赫坡大戰,是電影中最高潮的片段,這裡是莫那魯道的家,是馬赫坡社的

森林,他們不會逃跑,因為他們無處可去。在這裡的決戰,只是為了奪回原

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就日本軍警的角度而言,他們比賽德克族更渴望盡早展開決戰,儘管日本軍

警有充沛的後勤補給,優勢的人力壓陣,但是如鬼魅一般隨時出沒割掉自己

腦袋的生蕃太可怕了。所以當莫那魯道藏在屋中的火藥爆炸,引發巨大聲響

與火光時,在日本軍警的眼中,仿佛看到莫那帶領著族人衝出火光般的畫面

,或許就是極端壓力下,日本軍警所產生的由衷恐懼。

 

恐懼,是會蔓延的。

 

它消耗掉你的體力、你的精神,我相信沒有一個日本軍警願意在這個陌生、不

屬於自己的森林作戰,又當戰事陷入僵局持久不下的時候,那種折騰大多數

的人都無法理解。鎌田彌彥清楚明白戰事不能拖,所以他企盼在太陽出來以

前,能夠結束這場戰爭,他也本以為自己能快速結束掉這場不對稱的戰爭。

 

這場戰爭不只是鎌田一個人的戰事,也是另一個人的戰場,一個冷靜異常到

不正常的人---小島源治。

 

就一個妻兒被生蕃出草掉的日本人而言,小島的反應冷靜到讓我感到毛骨悚

然的境界。試想,處在小島的絕境之下,抄起一把步槍、幾顆手榴彈,以神

風特攻隊(1930年尚未出現)精神衝向莫那魯道,進行自殺式的無差別攻擊,

我想這或許才是較為合理的行為。畢竟小島似乎沒有養小老婆的情形,田中

千繪飾演的小島松野,也是美人胚子一枚,照道理應該情緒激動,呼天嗆地

哀號一番才是。

 

但我卻看不到小島的表情有任何抽動,小島只是很冷靜的爭取屯巴拉社頭目

瓦力斯的支援,聯繫日本軍警與反莫那的部落,幫助日本軍警進行圍剿,小

島用自己的方式作戰,直至電影快結束後,字卡打上小島挑起二次霧社時,

我才明白這是小島源治的不妥協。

 

最痛的痛,是看不見的,因為它放在心裡醞釀著。

 

電影中的色調似乎到了馬赫坡大戰就開始轉變,從陰雨綿綿的黯淡無光,

轉為光亮清晰的顏色。

 

信仰太陽的日本人,用光亮、巨大的火球,燃燒整片森林,將陰暗的森林照

亮如陽光刺眼一般。

 

信仰彩虹的賽德克,以冰冷的箭頭、子彈,在雲霧繚繞的森林中,飛馳電掣

黑影倏地快度反擊。

 

魏導用兩種不同的畫面、色調與節奏,呈現兩種民族在同一片森林中相遇的

情形。信仰不同,卻仰望著同一片天空。

 

 

兩個民族卻忘記了,太陽與彩虹不是對立的存在,彩虹本身必須依靠太陽的

照射,折射出美麗的色彩。

 

大雨過後,太陽出來後的彩虹才更美。

 

彩虹儘管美麗,但終究不敵太陽光與熱的直射。

 

雨過終究天青,彩虹須臾便消逝不見。

 

太陽,依舊升起。

 

 

[他們都死了]

 

馬赫坡大戰後,三百多名獵人幾乎死光所剩無幾。

莫那魯道與倖存獵人退守深山之中。

 

再大的彩虹終究會消逝,再狂暴的雨也會停止,雨停太陽起,降下來的不是

陽光,而是櫻花---櫻花色澤的投降宣傳單。

 

不要再打了,投降吧! 這是日本軍警的妥協;

也差不多了,回家吧! 這是莫那魯道的妥協。

 

莫那交代兒子達多帶領剩下不願意投降的獵人繼續奮戰,直到剩下最後一顆

子彈用盡為止。

 

 

他們都死了,許多族人都在彩虹橋等著,魯道‧鹿黑、塔道‧諾幹、巴索‧

莫那、薩布、瓦旦、烏布斯、巴萬‧那威、花岡一郎、二郎、阿威‧拉拜、

比荷‧瓦力斯、達那哈‧羅拜、泰牧‧摩那......

 

我一直在琢磨著莫那魯道這時候的心情是什麼。

 

當下我想到明末崇禎皇帝砍掉長平公主的手臂,自縊於煤山的結局。

那是不忍心看到家人被污辱,這是比死還痛苦的事情,更不希望自己被敵人

污辱的決定。

 

莫那魯道大概不知道明朝崇禎的結局,但是兩者間的抉擇卻如此相近,何也?

我想引述《明朝那些事兒》的一段話來說明:

 

崇禎手刃妻女那不是殘忍,而是慈愛。不是殘忍,而是慈愛。許多人永

遠無法理解,那是因為,他們永遠無需去理解。要活下去,比死需要更

大的勇氣。死,並非懦弱,而是一種態度,負責任的態度。代表著絕不

妥協、絕不當俘虜與尊嚴。

 

莫那魯道明知道走上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了頭,將會遭致滅族的結果。

可是他依然領著族人完成血祭祖靈的路,許多人都死了,現在該是自己走向

祖靈的道路。當然,這也是莫那不願意被日本人俘虜,維護自己尊嚴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這也是莫那最後給家人的疼愛,所以莫那感謝賽德克女人與

孩子,他們完成了部落男人的靈魂。

 

 

即使死去,也不被敵人找到,這是莫那的不妥協。

 

 

[活著的人]

 

活著的人比較辛苦。

 

自殺未死被日本人樺澤救回來的馬紅‧莫那,在病床上睜開眼睛,看到雨過

天青的太陽光色調,眼角流淚。

 

不知道為何,我感覺馬紅的第一滴眼淚是慶幸自己還活著,第二滴淚則是痛

苦自己還活著。

 

畢竟死一次不可怕,再死一次卻比較困難,知道死才知道生。

 

(電影沒有提到,但現實中馬紅後來數度自殺未成功。)

 

賽德克族的出草,並不是為了復仇,如同鐵木‧瓦力斯對小島咆嘯的:

 

我們出草是為了血祭祖靈,不是要替你家人報仇!!

 

因此,幫助日本人的屯巴拉社,除了部落仇恨與獎賞外,更重要的是滿足血

祭祖靈的心願,成為真正的人,有踏上彩虹橋的資格。

 

只有最優秀的獵人才有資格守護彩虹頂端的獵場。想要在祖靈面前表現,就

得拿出最珍貴的東西---生命作為代價,戰鬥吧!用自己的身體、智慧與鮮血

互相搏鬥,至死方休的行為,就我們來看是無法理解,也無須理解的。

對賽德克族而言,這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與必經的進程,正是因為他們知道

死,所以才更懂得生,才更嚮往自由。

 

而大部分人卻往往被自己的生命束縛住,而失去了自由,我們不知死更不知

生,所以用物質、名利、金錢來滿足生,想像著死。當然就無法理解賽德克

人這種莫名的信仰。

 

出草後,經過彩虹橋,回歸祖靈後,大家又成為了好朋友。這就是賽德克人

的信仰。或許有人無法理解這樣的習俗,甚至批評連「小孩子」巴萬‧那威

都在霧社血刃日本老師,甚至在後來的戰鬥中扛起機槍,殺死無數敵人,這

彷彿非洲軍閥訓練孩子兵屠殺敵對部落一般。

 

但是,巴萬在戰鬥中已經變成一個優秀的獵人,即使手無寸鐵,也決心要與

敵人同歸於盡,那是因為他相信自己與敵人到最後都會在彩虹的彼端相遇,

變成好朋友。

 

更重要的是,巴萬‧那威他的戰鬥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賽德克人知道死,所以才更懂得活。

但是,活下來的人更辛苦。

 

 

馬紅帶著酒找到哥哥達多,希望達多能投降,達多說求死很容易,你們活下

去卻很難,妳要不停的生孩子,教他們認識我們驕傲的父親莫那魯道,要他

們成為驕傲的賽德克子孫,堅強的活著!

 

達多這席話讓我想到《北京法源寺》中的一段話;

 

別以為我死了,我沒有死,我在你身上,我是已死的你,你是沒死的

我,你的一部分生命已隨我一同死去,我的一部分生命也隨你形影長生

 

死去的人不曾離開,而是用另一種方式活著。

 

用歌曲傳唱我們的事蹟,教導我們的子孫傳說中勇敢的獵人的故事吧!

 

這將是妳日後此生要做的事,馬紅‧莫那。

 

[後記]

 

那一年,很冷,

 

有一群人,血很熱。

 

那一年,花開了。

 

血卻染紅了山。

 

 

按照慣例,我還是靜靜地坐在電影院,聽著片尾主題曲,看著跑幕直到畫

面全暗,才肯放鬆情緒起身離開。因為我還在醞釀回味思索著過去兩個多

小時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台詞、每一個表情。

 

看完彩虹橋後,才知道十二年份重量與無數人心血累積成的電影,後勁如

此強烈。看完彩虹橋後,也才讓我終於能夠理解莫那魯道為何要出草?

為什麼這群人如此的視死如歸?

 

太陽旗的兩個半小時就是為了,醞釀彩虹橋的後勁而存在。

反之,只看彩虹橋則無法品嘗到賽德克人的精神何在。幸好,我在台灣可

已看到完整的版本,也許有人認為片長太長、結構有點鬆散,然而我卻認

為賽德克幾乎沒有一個鏡頭是多餘的,看似分散的畫面連貫起來,才是真

正的賽德克巴萊。

 

魏導,就把所有的一切放在那邊,讓觀眾自己去將每一個鏡頭消化吸收,

不論好看與否,它都會一直在那邊,總是會有人能理解與感動的。

 

這是一部可以讓人思考很多東西的電影,畢竟歷史就是充滿了各種論述,

野蠻與文明的論述、英雄與魯莽的激辯、太陽與彩虹的對立......等,

解釋權操之在每個人心中。

 

對我而言,這些都不是我想要討論的,我也看不到賽德克巴萊中誰是英雄

與否,奸詐好壞人的差別,我看到的只是一群想要自由,想要回家的人,

如此而已。

 

 

從前在白石山上有一棵大樹,有一天它的樹根生下了一男一女,

這兩人後來生下了許許多多子孫,

 

就是我們賽德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hois 的頭像
    hois

    胡言亂語

    hoi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